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凄凉的寒风吹着山顶的树梢,
几盏头灯孤寂地闪动,
我坐在石头上,没有话语,
我抚摸着膝盖,一些隐隐的痛。
无尽的黑暗吞噬者我残存的力量,
凛冽的山风让汗水不再轻松,
远处越来越近的亮光,是走,还是在跑,
都已不再重要:
困意袭来,我就要行进中睡着。
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两个小人儿打架的画面,
只不过,这一次,说服我的,是选择放弃。
2012年2月18日,香港100公里比赛,CP6,大约66公里处,我参加几十场比赛以来,第一次在赛道中,百感交集、成本极高地放弃了。
本来不想写这次香港100的总结,只在微博上非常低调地写了一句话膝盖有伤66公里退赛。没想到得到很多朋友的关心和安慰。今天刚刚去ISPO展会,马德民大哥在vibram非凡之队分享会上还给了我个机会分享发言。于是在这个2012年2月22日十分2的日子里,我也跟大家分享了一些心得,后面还有比赛,膝盖有些受伤,因为我过去受过伤,所以知道分寸,什么样的疼痛大概是要坏菜,为了后面还有的赛事,放弃了。跑步是很快乐的事情,为了更长久得享受这种快乐,适当的放弃也是可以的。为了鼓励大家跑的很长久不受伤,我特意讲的轻松,好像我本来就没心没肺符合这个很2的日子一样。
其实,我是非常纠结的。
韦飘飘说今天的ispo展会vibram香港100分享会上来了各路疯子,的确是那样,很多熟悉的面孔,我们都会在各种赛事上见过。对疯子来说,退赛,的确比没跑好更让人难以接受。我记得去年翔安百公里子尘退赛后连话都不说,他说没人能理解。现在我能了解了,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硬汉形象,硬汉是不会轻易退缩的,我想我也是这样。TNF脚上的大水泡,把指甲都顶掉了,没有退缩,翔安百公里高温,还扭了脚踝,挪到了终点也没有退赛,这样的比赛都令人记忆犹新。此次比赛我依旧认真,我做了非常多的思想斗争,脑袋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,膝盖出现问题后我不断评估者自己的受伤情况,不断评估着坚持或者放弃的利与弊,两个小人儿随时间和情况的转变互有胜负,最后天色已晚,黑灯瞎火,饥寒交迫中我下了结论:上战场就决不主动放弃,除非那是一场战役的需要,个别的小败仗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,因为后面还有比赛,小放弃是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失利,只要不是“轻易”退赛就好。于是我说服自己接受了退赛的结果。
Vibram分享会上珊瑚身体有状况,吃不下食物,付出极大的努力坚持完赛,kingjump受伤的情况下依旧不放弃,他们都是励志的故事,而我,在这些朋友的支持感染下决定写写这个赛事的总结,只不过我给你们讲的不是励志而是理智的事情。
有的比赛是用来PB的,有的比赛是用来喜悦分享的,有的比赛是用来刻骨铭心的,而有的比赛是用来锻炼心智的。不得不说参赛多了什么情况都会遇到,而这次艰苦的退赛,也必将对我今后的生活产生极大的影响,至今还会在脑海中浮现我在CP6与那个赛会的工作人员的对话,他问我,你确定放弃比赛吗?我犹豫了很久,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,艰难的说:是的。其后他收走了我的号码簿,我狠狠地凝视了一下那个沾满汗水的号码布。M219号,印有中国的国旗,还有我的名字,此刻我将放松身体,远离其后的34公里山路,告别寒冷,钻回温暖的被窝。我和另外几个伤员乘坐一辆出租车下山回宾馆,心中并没有一丝轻松,我甚至都没有睡着,在宾馆里开着灯等待着队友们的消息……
还是从头说起吧。
香港100是个非常国际化的赛事,今年第二届,清晨,我们兴奋滴起床,足吃足喝,期待已久的香港100公里就要展现在眼前。赛道起点,熟悉的面孔,各种牛X的装备,各种看上去就精装的身形,各路国际好手各种强。我拿出小相机,拍了些照片,开始阶段,还很惬意,不慌不忙,逢山开路遇水搭桥,有些上坡,有些公路,有些下坡,跑过海滩,美丽的海滩,身后是辽阔的大海,脚下是茂密的青山,我穿着skins的压缩衣裤,穿着Tecnica的跑鞋和外衣,显得也很专业,混迹在这样一群超级耐力跑疯子中间,由衷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,是的,身边都是一路人,各种疯子,不远万里聚集在一起,多么珍贵,大家都有着千锤百炼的身姿,百公里越野赛绝不是一个为了轻松而来的赛事,每个人身后都有讲不完的故事。
在28公里的补给点,见到了装扮成大鲨鱼的香港志愿者(他们叫志工)梁冠妮,我们在超级跑客云南站认识的,小姑娘非常厉害,已经参加过十几届香港毅行者了,马拉松成绩310左右,去年的厦门翔安百公里10个多小时,是个非常厉害的越野选手,此次她专门来做志愿者,呼吁大家保护鲨鱼。补给站给我另一个惊喜是帅克、关中秦川还有小蟑螂、小西瓜母子在那里给我们加油拍照片,还有非常专业的网名哥们的摄影师。我们TTT越野队的前队长李晨,因为到深圳工作,就不在TTT队伍了,他当天特意从深圳赶过来,陪我们跑了30多公里。其实,不管什么比赛,你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在这个社会的环境下,我们经常因为跑步感受到难以忘怀的真诚!
CP3遇见了自由马的陈海新,他穿了一身特别不专业的衣服过来,背了个特别不专业的包,这可能就是专业度到了一定程度的闲散与淡定了吧。这个补给点的咸粥让我印象深刻,我接连喝了两大杯,非常的幸福。
CP4似乎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,我只记得我领先两位皮肤黝黑的菲律宾选手很多,但是我在CP4一碗泡面还没吃完,他们就赶上来了,后来我决定跟着他们看看,他们在平路也用走,上山也是走,但是他们走得非常快,特别是上山,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,于是我在平路和下山的时候又追上了他们。这段路程我遇见了膝盖受伤的赤脚吴善宽,他的膝盖受伤了,我给他两片撒隆适贴布膏药,看他的状态我估计他是要退赛了。没想到我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。这段路程山路很多,我因为下山比较快,膝盖受了很大的冲击,我两个膝盖都受过伤,所谓病人比健康人更懂得什么是健康,在膝盖受伤上我是有经验的,我于是放慢速度,小心地感觉着疼痛是否在积累,我一直保持着不让膝盖遭受更多破坏的速度,想法多了,速度自然慢了下来。登上一座山顶,很长的一段上坡,我真是感觉到了疲劳,当时大概是下午4点多,我坐在一块石头上,吃着能量胶,喝着水,有些发呆,我几乎想就此停下来在山顶看夕阳。
一位选手路过,冲我点点头,我也冲他点头;另一位选手路过,微微笑,我也向她微笑;再一个人路过,看着我竖起大拇指,那意思是加油,我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。沉默的人在山中,没有话语,疲劳让说话的力气也变的宝贵,跑步的人也无需话语,除了脚步哒哒声,都是是无言的力量。
终于到了CP5,更换装备的地方,52公里存包点,遇到深圳的美女踏雪,她是专门来给跑友加油的,帮助我取来行李包,提醒我后面的山上很冷,还帮我按摩了双腿,万分舒畅。真心感谢踏雪!这时候东哥也来了,我们俩在翔安百公里是难兄难弟,最后几公里的黑夜同行了很久,这次他也状态不佳,也是腿的问题,我给了他两片芬必得,我自己也吃了两片,我又拿出备用的护膝戴在腿上,这本来是备用方案,备用方案也用上了,继续上路。
行至山间,气温降了下来,也不那么出汗了,最舒服的时刻,狂奔数里,超了许多人。选手们艳丽的身影在大山中点缀,十分美好。这也正是越野跑的魅力所在。朋友发来短信,说在北京陪我们跑了10公里,问我状态如何,很是感激!
路漫漫其修远兮,颠沛流离而上山。这一站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,赛前一直出差在外忙活,没有仔细研究路线。前三个补给站我只喝完一水袋的水,到CP5的时候我觉得带一瓶就够了,带多了也是浪费。没想到从Cp5到Cp6有将近15公里长,我第一次遇到了缺水的窘境。天色渐渐暗去,华灯初上,人困马乏,凄风浓雾上山岗,坑爹缺水恍惚行。我的头灯很亮,跑的过程超越三五跑友,有的人停在路边,是靠身上的反光条走进了才忽地闪亮吓人一跳,当时也没在意,他们的头灯很昏暗,后来想想可能是头灯没电了?
接下来的路就更差了,是年久失修的台阶,说是台阶,不若说是一个竖起的石板,里面还残存些土,就是这样的路让我深一脚浅一脚好不痛苦,因为竖起的石板在黑暗中显得很亮,本来应该是台阶的土黑黢黢的反倒看不出层次,边走边恍惚,眼睛很难受。后来一段下山路我跑得很快,我觉得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盈,很可能是芬必得起作用了,并且因为困意袭来,步伐极为放松,下山反倒有非常高的速度。一阵寒风吹过,我忽然警醒,因为我觉得膝盖的疼痛有些加重,并且也感觉到这样半睡半醒地跑很危险,再一次我放慢速度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就是走不到尽头,这个补给站的距离超过了我的想象,最糟糕的是,水也喝没了。那天是个阴天,天上没有月光,风却渐渐大了起来,我身体保持着充满汗水的状态,外面小风一吹,冷的发抖。
什么是幸福?幸福是比较出来的。幸福不幸福就跟温度一样,你无法说什么是冷,什么是热,当我在深山里寒风中穿着湿透的衣服拖着疲惫的双腿继续向前,我知道,平日里的温暖干爽有多么宝贵,我还在继续前行,冷了,困了,饿了,渴了,最糟糕的是膝盖有些疼了。黑夜往往给人带来想象力,头灯所见的范围十分有限,远处的山林威严伟岸,我还有几座山要翻越?林中的沙沙声给我沉默的回答。第一次,感觉到自己的无助与纠结,走回去时间完全够用,但是走还算是比赛吗?我还想跑,膝盖却发出了抗议。我勒紧护膝,跑了几步,又停了下来,那个感觉和我第一次受伤时候的前兆如此相似。几次难过的想要痛哭,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,因为很长时间的山路中都没有喝水,连眼泪也变得奢侈。
我已经参加过30几场马拉松了,即使是最严重脚踝受伤的那次杭州马拉松,也没有停下脚步。放弃?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哪怕闪过一丝念头,也会被随之而来鄙夷所取代,催促我加快脚步。我想我还是清醒的,即使像睡着了,因为我竟然还记得下周要去参加东京马拉松,并且已经答应了朋友要去拍照。我大概可以意识到在经过漫长的山路颠簸,我很难在一周之内恢复,到了我最难得抉择时刻。
很多人的性格中都有不服输的意识,我想我也是,特别是还不到非放弃不可的时候,又到了一个山顶,我坐在一块稍微有些倾斜的石块儿上,麻木地放下背包,找出几块牛肉干吃,我又干噎了一口应该用水冲的饮料粉,很难吃。脑海中两个小人儿不断在打架,坚持吧,放弃吧,到终点欢庆,好好喝瓶啤酒在休息,你还要跑东京马拉松呢,队友都跑下来了,时间还早,你的膝盖已经积累疼痛了,记住你只有6天的时间恢复还要参加下一个马拉松,找个地方睡一觉,休息一下再走也来得及,如果伤了,东京的行程就废掉了,后面都是山路,膝盖撑不住的,慢慢走可以的……
我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到的66公里处,到了补给点第一件事就是狂喝了两杯热咖啡。身边的人都在休息,医疗站也多了几个伤员,我还在认真地评估去留的问题,后面还有34公里,一周后还有一个马拉松。
我放弃了,第一次在比赛过程中放弃了。理智战胜了激情,我选择了打不好一仗打好下一仗的策略,忐忑地不知道朋友们会怎么看。其后,无论微博还是朋友的交流都给我莫大的鼓励,大家都支持我主动放弃这个比赛,大家都知道我的66公里不是“轻易退赛”。
其实放弃一场比赛,更多的是过不去自己这道坎。只要不是轻易退赛就好。做到不“轻易”放弃,也就不失为一个跑者的意义。什么是最坏的结果,退赛不是,无法参加下一个比赛才是最糟糕的。我发现我能接受这个事实了,退赛过程的思考同样有意义。
没有补考的大学看上去不够完整,没经历过失恋的爱情也不够强健,第一次退赛和第一次受伤一样,是让我们变得更加长久强大的必经之路,这些苦难纠结的经历,都是教科书上学不到的。这个香港100比赛我收获很多,哪怕是一个看上去很糟糕的结局。
即将到来的5月份的TNF100公里,我觉得我能跑好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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